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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色彩專欄】探索永恆的魔幻彩筆-林惺嶽(三)| 學學色彩研究部
April 19, 2013

林惺嶽,《山野秋色》部分截圖,1998


內化的自然觀察法與劇場建構概念

在林惺嶽邁入生態寫實主義風格後,作品主題以臺灣風土民情的呈現為主,畫作常可見豐饒的臺灣水果、聳立的神木、溪流與巨石、以及近乎要絕種的櫻花鉤吻鮭等等。藝術家在長期觀察自然再轉換為繪畫創作的過程中,逐漸衍生出一套獨特法則,林惺嶽說:「要表達大自然,就要更靠近她,去了解她,因為她擁有人類無法比擬的萬年歷練。」他以肉眼觀察並輔以攝影去紀錄自然,如陽光光線的千變萬化,溪水的紋路流向,也曾親自下溪谷去探大石的觸感,去感覺石頭的濕度、硬度。他探索超越視覺可呈現的形狀與色澤,藉由主觀意識的內化過程,將心中的奇景真正繪畫於畫布上,傳達完美的感動瞬間。
林惺嶽,《天佑花蓮》部分截圖,2010


「我的寫實風格創作實是完全超越寫實,如果要作依樣畫葫蘆的寫實描摹,那攝影技術已經可以達到目的。」林惺嶽說,在觀察實景時,他已開始著手構思構圖,腦海中會率先構成一個戲劇化的場景,回到畫室後,以類似編劇的手法言說故事、以攝影的概念來佈局畫面。在技術面上,部分截取自攝影記錄所掌握各種角度的實景,組合主觀想像的構成,並重新配置於畫布之上。因此,畫中的物件在藝術家的支配下就像是電影演員之於導演。例如畫作《天佑花蓮》,陽光穿透破開一片的烏雲層中照射下來,那道陽光光束來自於真實的實景,但畫中的農舍其實是取材自別的地方,那山的頂尖、延伸至週圍的稻田,皆是經過重塑的結果。林惺嶽認為繪畫的高難度課題在於如何到達氣韻生動的境界,這樣的內化法則顯得相當重要,也使得他的自然寫實畫風格得以超越平凡,發揮源自於感動的想像力,林惺嶽解釋:

「氣韻」意指大自然生機換發的力量,「生動」則是將心中的感動淋漓盡致的表達。在客觀理序與主觀表現的互動中,尋求「物我合一」的平衡,是導致成功的秘訣-摘自林惺嶽《鏡花水月》一文
林惺嶽,《激流》部分截圖,1994


臺灣關懷-「我以大自然的取景來表現臺灣人的內涵」

林惺嶽對大自然的愛好可追溯自兒時時期,孤兒的經驗使他在早期產生對於人的冷漠與疏離感。描述起自幼在鄉間採野果、赤腳玩溪水,仍然是相當生動而深刻的回憶。他說,大自然永遠都以寬闊的胸懷接納人類,也因此,當林惺嶽自西班牙返台後,真正進入自然,他發覺來自土地無盡的寶藏近在眼前,醞釀著並待以開發。

臺灣在1987年解嚴後,同時,林惺嶽的生態創作已進入成熟階段,本土的一切已足以容納藝術家的雄心壯志。他以新的美學觀點和技法表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也透過題材展現氣勢磅礡的生命力。從「濁水溪系列」的創作作為開端,林惺嶽不僅回歸於本土自然風光,更常藉由強而有力的象徵,隱喻對台灣社會深層的思考與關懷。林惺嶽說:「我以大自然的取景來表現臺灣人的內涵!」1994年的《激流》可見溪流之湍急,溪石之頑強,動靜之間展現難以馴服的野性;藍綠色的溪水激盪的白色激流,正流洩著一觸即發的爆發力,作品傳達了藝術家對於自然山川的敬畏之心,愛護之情。另一方面,在每個縝密佈局的情境之下,又含有相當具象的象徵思維與社會關懷。林惺嶽創作中的理想色彩,亦可由他將左翼作家魯迅視為心目中的前衛大師而體察出端倪,這表示他的創作必定含有相當的社會使命感。
林惺嶽,《歸鄉》部分截圖,1998


1998年的作品《歸鄉》被公認為是林惺嶽「濁水溪系列」的代表作,更是一例。畫中生動描繪了鮭魚群逆游而上的生動姿態,魚群前仆後繼地游往河流源頭的景像。全景式的巨圖創作,傳達史詩般的氣魄與生命韌性。林惺嶽談及創作《歸鄉》的起源,正來自於80年代海外異議份子爭相返台闖關的歷史背景。當時臺灣的民主抗爭運動已經邁入白熱化的階段,在海外從事政治運動只能在理論的基礎下,或由少數人談論之中,並無法真正落實在自己的家鄉,於是他們紛紛闖回國境,參與這波民主抗爭運動的狂流。「當時我看見鎮暴警察以強力水柱去阻擋鎮壓示威遊行份子,卻無法阻撓大家返鄉的理想,這象徵了他們面對了逆境在衝刺,於是我就想到了鮭魚返鄉的情境」他說。為了深刻捕捉魚群逆著水勢的歸鄉姿態,林惺嶽特地到了加拿大亞當河(Adams River)觀察鮭魚逆流返鄉。因為當地陡峭的冰河地形,亞當河的水勢既兇猛又激烈,河的源頭便是魚群返鄉的終點站,最多可以見到百萬隻鮭魚宿命般地冒著激流的衝擊,爭相回歸源頭,在此產卵,而後死亡。曾親眼目睹魚群被沖得肚破腸流、魚屍被淘汰並堆積在河岸兩旁,林惺嶽難以掩飾內心的澎湃,他說:「我當時看的甚至比異議份子更為悲壯!因為魚沒有支持者,逆流而上是牠的本能,牠被命定要回到原鄉。」林惺嶽長期觀察中央山脈的山川地形,在《歸鄉》裡面的激流,其實真正取材於雨季來臨臺灣的河水,結合亞當河裡鮭魚的姿態,完成了《歸鄉》這幅鉅作。在林惺嶽透過帶有超現實主義色彩所描繪的寫實世界裡,飽含著這樣帶有理想、關懷或烏托邦式的想像與實踐。因此,他心中的本土,所描繪的鄉土,與理想世界的夢土,在其繪畫語言裡全然地合而為一。
林惺嶽,《憶田園樂》部分截圖,1995


美學觀念的省思-本土化的前衛藝術

林惺嶽以文化史的觀點看待藝術,他說,從文藝復興到印象派、後印象,表現主義、立體主義、抽象主義至後起之諸多派別風格,美術史延著時間序列排下來的脈絡,就如同一條歷史的走廊。然而,我們卻一直延著西方的歷史走廊行走,沒有看到走廊外的東西,並且以為這就是一切。他以湯恩比(Arnold J. Toynbee)《歷史研究》的內容為例,此書就包含了世界各地二十六個文明的興衰史,西方的文明其實只是世界文明的其中一種,當受到歷史學家的啟蒙後,林惺嶽發現美術的天地並非全然得依循西方的演變發展。

另一方面,西方美術的繪畫也會強烈反應當時的歷史背景,譬如戰爭的歷史、階級的歷史,像貴族到中產階級的變化,以及有關工業化、都市化後,城市生活的描繪,反映工業時代來臨對人類生活所產生的巨大改變與壓力。西方美術所反映的是實際發生在當下的社會語境,然而,隨著西方潮流的苦悶而苦悶、反叛而反叛,實質是為跟風,完全與我們自身的社會脫節,因此本土化的精神急迫地需要被強烈反應,林惺嶽強調的本土化精神就是臺灣文化的主體性。從視覺藝術的領域來看,大眾要柄棄套用西方的藝術理念來看待所謂的前衛藝術的習慣,體悟西方文化強權以殖民方式占據我們的主流思想時,藝術標準便是無法對應、移植而來的準則,隨波逐流的藝術觀將永遠無法累積出我們自身傳統的獨特性。誠如林惺嶽闡釋:

如果前衛藝術仍然根質生活並在反映時代的尖端課題,那麼還有什麼比發生在我們環境中的事物更具切身之感!-摘自林惺嶽《新潮、市場、政治》一文

經過反覆省思既存的美學觀念而延伸出的美學意識形態,林惺嶽也以長期的身體力行來辯證它,「我感到一股隨心所欲,那就是我可以畫我自己想畫的東西。」他形容自己在繪畫《歸鄉》時,已逐漸感到一種擺脫西潮的自由。當評論家開始以創新來形容他的生態寫實風格時,當觀眾開始被他獨特的寫實作品吸引而來時,林惺嶽真正以繪畫實作印證了主張的可能性,並且完全跳脫了僅止於意識型態的提倡。
林惺嶽,《國色天香》部分截圖,2003


談到近年來台灣的文創熱潮,林惺嶽以藝術家的身份反問,若文化作為一個產業要如何才能提升並帶動它?他認為,以文化作為品牌就需要身體力行,去作出符合世界需求的東西,但學習不等於盲從跟隨,文化需要先被了解,找出適合途徑,走出自己的路。這也呼應了他所提倡的臺灣文化的主體性論述。「藝術不需要有錢人慷慨失捨,被救濟,藝術應該是一種經濟的能源,這就是文創,最後變成一個所謂台灣的自創品牌,當整個架構被建立起來,就可以是生活上普遍的提昇,這是對經濟、都市化生活、城市美觀等等全面的提昇。」而這個文化經濟能源便來自於我們對生命情調的醞釀、對美好事物的追求、文化品味與創新思考,同時我們要保留藝術本位,包括來自文化傳統的色彩與創意。
藝術家林惺嶽留影於南港工作室,攝影/陳泳任


巨畫的理想境界與飽滿的生命黃昏

近年來,常可見林惺嶽的巨幅畫作,例如近期完成的《國寶魚巡禮》就幾近12米寬。在目前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的個人畫展開幕當日,他也透露計畫以花蓮的清水溪創作一幅六千號的巨作,然而對於一位患有柏金森症的藝術家來說,巨幅作品儼然成為更加嚴峻的考驗。面對病痛纏身,林惺嶽告訴我們:「2007年,我發現眼前因為疾病而出現更高的一座山,只能決定要不要爬!當時的我拒絕退休或畫小畫,因為我要奮力一搏。我常常被問起身體的狀況,每次我都以爬山當作比喻,如果你已經是個登山專家,無論面對任何困難,那你就會比一個把爬山當作興趣的人更加堅持下去,因為繪畫就是我的職業,所以即便是摔落山下,我也會持續下去!」畫巨幅作品對林惺嶽來說就像與天對抗,在位於南港工廠的工作室內,林惺嶽買了一台工業用的台車,讓他可以在行動不便的情況下,得以進行大幅的畫作,畫到入神時也就忘記了其中的痛苦滋味。目前正在北美館展出的「林惺嶽.台灣風土的魅力」,是他人生第二次的大型回顧展,更是他歷盡千辛萬苦所攀爬到的另一個高鋒。誠如藝術家自傳《逆境激流》的敘述:「生命在進入黃昏的時候,就像老畫家講的,藝術家與藝術就進入一個搏鬥、短兵相接的階段,最重要是能創作一生最重要的東西,留給人間。」也許對林惺嶽來說,天命雖不可違抗,在有限的藝術生命當中,他已然果實累累的藝術生涯,就像閃耀的黃昏彩霞,正持續以優雅緩慢的姿態,灑落一地熠熠生輝的金光。

資料提供:林惺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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